历史演变
希罗多德在其不朽巨著《历史》(History)的第一辑中提到,公元前五世纪,亚美尼亚葡萄酒商搭著柳枝撑起的兽皮小船,沿着底格里斯河及幼发拉底河航行,可以把将近二十五公吨的酒运送到巴比伦。不少葡萄酒的历史都引述了希罗多德书中所写,葡萄酒是“装盛在棕榈木制成的酒桶里”运送,这是历史上首次有关以木桶盛装葡萄酒的记载。
不过,派翠克‧麦克高文(就是那位鉴定出最古老的人工发酵制酒遗迹的考古学家)认为人们曲解了希罗多德的文字。“若是亚美尼亚商人果真使用棕榈木桶装酒,”麦克高文写道,“他们只能在外高加索一带制桶,可是那儿没有枣椰树(棕榈)。”也就是说,亚美尼亚人缺少制桶所需的木料。希罗多德书中记叙葡萄酒容器时的希腊文用语为bikos phoinikeiou,根据麦克高文的说法,phoinikeiou或许意指“腓尼基人”(Phoenician),因此书中指的是当时使用的一种腓尼基酒罐。
那么,究竟是谁发现木桶可为陈酿带来绝佳风味? 今天,我们可以尝到木桶熟陈后的啤酒、葡萄酒、棕色烈酒(威士忌、若干款兰姆酒、陈年龙舌兰等)在橡木主导下所散发出的独特风味。木桶中熟陈后的酒液风味繁复又耐人寻味,让品酒人士得以借此评判分类。如果麦克高文所言属实,那么看样子,也没人晓得到底人类何时开始使用木桶熟陈了。
若说这要归功于古罗马人,倒也不无可能。古罗马时期葡萄酒文化底蕴深厚,衍生了酒侍习俗(当时称为haustores,古罗马品酒师),并曾把葡萄酒,拉丁文为vinum,分成了许多类别或等级, 包括“甜蜜的”(ducle)、“柔软的”(molle)、“温和的”(album),以及“深红浓郁的”(sanguineum)。当时,有种贵族白酒费乐纳斯(Falernian)是必须陈放至少一年方可饮用的酒品,而且愈陈愈珍贵。放个二、三十年后,酒体色泽已近乎琥珀;古罗马文学作品《爱情神话》(Satyricon)中,来自阿尔比特家族(the Arbiter)的作者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约西元二七至六六年)如此描述一场盛宴:首先享用加蜜甜葡萄酒,接着呈上了欧皮曼之年(Opimian,公元前一二一年)的费乐纳斯百年陈酿。所以,即使不用木质容器,酒的化学变化依然随着时间持续进行,而证据显示,古罗马时期人们主要使用双耳陶罐来陈放葡萄酒,他们会将罐子密封并加热——一种古代的杀菌方式,用以消灭导致食物腐败的微生物,同时避免影响风味。
从考古学家在罗马古城及奥斯提亚(Ostia)挖出的公共粮仓(horrea)中可看出,古罗马人为了储存大量的酒,曾比照存放谷物等粮食干货的方式,建造特别的仓库。不过大多时候,古罗马人使用一种称为dolium的陶瓮装酒(形体比双耳陶罐来得更大、较圆),将它深埋入土,只露出颈部,如此不但稳妥,也趋于恒温保存。
不过,古罗马人还是有使用木桶,而且也可能用来装酒。有些历史学家主张,制桶工艺系出自高卢人或凯尔特人之手;麦克高文认为,他们或许是在青铜器时代将制桶工法传给了克里特岛的米诺斯人。之前提到,麦克高文在土耳其出土的古代酒渍中侦测到树脂成分(当时大概是用来防腐,这也印证了东方三博士带来的珍贵礼物中有树脂、乳香与没药);除此之外,他的一位同事也在当中检验出称为“内酯”(lactone)的化学物质。他说,该成分大致属于β甲基-γ辛酸内酯(b-methyl-g-octalactone),通常是橡木及树脂的衍生物。在制酒业,正式名称为“威士忌内酯”(whisky lactone),是酒液在木桶中熟陈时产生的化合物,使得红葡萄酒、苏格兰威士忌与干邑白兰地散发椰浆气息,以及丰厚、饱满的口感。若是木头经过烘烤,浓度还会提高——制桶师在制桶时也必须这么做。
那么,米诺斯人究竟如何为葡萄酒增添橡木味呢? 在酒中浸入橡木屑? 亦或是直接用木桶熟陈? 尽管米诺斯遗址中从未发现木桶,但是麦克高文指出,米诺斯人懂得造船。如果他们能将木材扳成弧形船体,让水无法渗入,很自然也能将木材扳成弧形木桶,用来盛装液体。
内酯可说只是酒液进入木桶后首先出现的物质。酒桶内的化学变化从未停歇,伴随着木质、空气与岁月翩然起舞——舞曲漫长而繁复,蕴藏的深奥学问丝毫不比发酵及蒸馏逊色。
橡木桶与烈酒
蒸馏酒到了西元一二○○年代才真正在欧洲流行起来,当时率先制酒的爱尔兰修士也许就是用木桶盛装储存——他们的酒便是浸润于木质环境中直到售出。许多谈到波本酒的史料指称,美国威士忌在一七八○年代晚期已经过熟陈处理,并举证当时运酒的木桶上印有“老波本威士忌”字样。人们相当欣赏它的口感,认为一定是在木桶中熟陈许久所致。其实,“老波本”指的是原产地肯塔基州的乡村地带,也可能是指那条在纽奥良发迹、尔后风靡全国的街道(历史学者们众说纷纭),反正与制作过程中是否经过陈放无关。总之,早期的烈酒很可能都是以未经熟陈的“原酒”(green)售出。按照研究波本酒历史的查尔斯‧考德瑞(Charles Cowdery)所说,用橡木桶进行常态性的桶中熟陈,是在波本威士忌问世后好几十年才出现的。
法国干邑地区出产的白兰地通常必须经过一到两年的桶中熟陈,美国人在一七○○年代末至一八○○年代初的崇法潮时期,往往将此视为品质象征。考德瑞的研究报告指出,一七九三年时,美国出现了标榜“陈年”的威士忌,到了一八一四年,少数蒸馏厂对外宣布其酒品的熟陈年数。然而,大部分的威士忌仍然“一般”,直接用原酒掺水调降酒精浓度(喝到掺水的算是幸运了——很多都掺杂更糟糕的东西;食品卫生法还要等到许久之后才会上路)。
人们知道,灼烧旧木桶内侧可以消除前一种内盛物的味道。然而,波本酒的行规要求必须使用新木桶,而且桶内也须先经火烤。考德瑞不确定这是谁订的规矩。“将旧桶灼烧碳化后再供威士忌使用的作法,在当时已经相当普遍,而大家也非常清楚它的好处,以致威士忌专用的新桶也被纳入例行性的灼烧碳化程序,”他写道,“史料中找不到任何对此作法的重大革新,由此可知这是一种逐渐形成的习惯。”
逐渐形成的习惯在一八四○年代正式定形。美国法律规定,波本酒必须在烘烤过的新橡木桶中陈放一段时间熟陈。英国仿而效之,立法规范以“苏格兰威士忌”命名的商品必须符合哪些标准,不过并未限用新桶。(单一麦芽威士忌业者经常使用装过其他酒类,譬如雪利酒、波本的空桶来熟陈威士忌,有时还会采用“过桶”(finish)方式,为威士忌带来其他酒桶的异国风味,如先前装过马德拉葡萄酒(Madeira)或兰姆酒的酒桶——最后你会在杯中尝到各种风味。)
木桶的角色逐渐改变,从最初的单纯载具蜕变成内容物的一部分。除了单纯做为运送啤酒、葡萄酒、烈酒的容器外,木桶俨然已成为制酒过程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木材中的某些特质,假以时日能让桶中平凡、青涩、低酒精含量的葡萄汁液缓慢演变,转化为芳醇、圆润的葡萄佳酿——也能让“月光”原酒变身为波本,让白龙舌兰升华为陈酿龙舌兰(tequila añejo)。
直到最近三十多年来,研究人员才开始研究平凡的木桶究竟如何提升酒质。人们在制桶程序中改变了木材特性。木桶的组成要素消溶于储藏其中的酒液。经过岁月积累,木桶赋予储放其中的酒液崭新的风味。
- 本文节录自《酒的科学-从发酵、蒸馏、熟陈至品酩的醉人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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