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头大头品味不愁
“那天晚上,我在丽奇咖啡馆遇到了德布西,被他独一无二的丑陋所吸引,他的脸是扁的,头顶是平的,双眼凸出,表情也阴阳怪气”,这是美国评论家胡内克(James Huneker)1903年遇到音乐史上最独特的奇葩之第一印象。回到德布西1862年8月22日于巴黎近郊小镇出生时,高耸突出的额头吓坏了爸妈,担心是不是因脑水肿所引发的畸形,直到该上学的年纪仍不敢全然放心。不过家里虽然贫穷,却尽力提供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更培养出他如贵族般的生活品味,据说当玩伴在糕饼店垂涎著大把糖果时,小德布西只对上等起司或精致甜点有兴趣。
十岁的德布西以优异的钢琴演奏才华进入巴黎音乐学院,但天生逆骨的他对传统教育产生了反感,大名鼎鼎的法朗克要求他在作曲练习上进行变调,德布西居然回说:“我非常满意现在的调子,干嘛要变?”更戏称法朗克为“变调机器”。漫长十一年的求学岁月,德布西曾假冒年纪和成绩,担任梅克夫人(没错,就是长期资助柴可夫斯基的那位寡妇)的家庭琴师,有机会随之游历欧洲,开展了自己的国际视野,回到巴黎音乐学院之后,德布西自然瞧不起那些古板陈腐的学究及唯唯诺诺的同学们,他的心思,放在所有法国年轻艺术家汲汲争取的“罗马大奖”。
Pokey的心得:观察德布西历年照片,年轻时期尽可能用浏海遮住他的额头,年纪越长则额头露得越多,可见自信心是最好的假发。
二、灾难般的精英教育
法国最悠久、最重要的奖学金,就是路易十四于1663年所设立的“罗马大奖”(Prix de Rome),一开始仅提供建筑、绘画与雕塑之相关领域,1803年起增设音乐类,得奖者可以前往罗马拿公费包吃包住进修三年,白辽士、汤玛斯、古诺、比才、马斯奈都是得过罗马大奖的前辈作曲家。当年德布西随着梅克夫人,路过梅迪奇别墅,大家全都看到他流露出渴望的神情。1883年他拿到二奖,德布西的失望溢于言表,在众人鼓励之下,隔年再接再厉以清唱剧《浪荡子》(L'enfant prodigue)赢得首奖,德布西回忆那时“我几乎认为自己就是古老传说中的众神之宠”。
只是众人梦寐以求的罗马大奖,到手之后竟成为德布西的最大梦魇。1557年建成的梅迪奇别墅虽是艺术珍宝,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得和其他五人睡在脏乱小房间里,食物难吃到“险些中毒”,同侪“冷漠且只在乎自己”。虽然德布西仍乖乖缴上作业给巴黎音乐学院审核,得到评语是“要小心这种模糊的印象主义,因为这是艺术真理的最危险敌人”。不到一年,德布西跪求舍监,哭着说若不让他放假回巴黎就要自杀,他对这充满窒息感的“古意大利坟墓”深恶痛绝,硬撑了两年,德布西不顾一切款款行李,回到巴黎过着波西米亚生活。
Pokey的心得:罗马大奖这种“精英中的精英”的教育模式,法国直到1968年才停办。精英教育的迷思在台湾永远存在,我不是精英自然无解。
三、顿悟与渐修
在成名之前,德布西的创作旅程走得既漫长又辛苦,他并非一步即是武林高手,而是经历不断地探索和省思,逐渐修行成为开山大宗师。起初德布西对华格纳的音乐疯狂着迷,从早期作品如清唱剧及艺术歌曲便可窥知,他曾多次前往拜鲁特朝圣,在沈醉之余开始警觉到华格纳的坏影响,他戏称为“拜鲁特老巫师”。华格纳在欧洲声誉愈隆,德布西愈想走自己的路,他领悟出华格纳“所做的不过就是把这些俗套做个总结,纳入公式中罢了”,最糟糕的就是音乐“为重复而重复”,这种问题,不断出现在贝多芬、舒曼、门德尔松,乃至于同时代的布拉姆斯及柴可夫斯基的作品里,都让德布西觉得百般无聊。
帮助德布西摆脱“拜鲁特老巫师”魔咒,是1889年参观巴黎世界博览会时,听到来自印尼的甘美朗(Gamelan)音乐,奇特的节奏、五声音阶、还有简洁的形式,为其倾心不已。然后德布西也花了四年潜心研究穆索斯基的歌剧《鲍利斯.郭德诺夫》(Boris Godunov)。最关键莫过于结识了萨替(Erik Satie)这位怪异音乐家,萨替倡导“我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音乐,如果可以,最好连德国酸白菜都不要吃”,他的想法让德布西从渐修转为顿悟,终于得以舍弃德奥音乐那种冗长又沉重的陋病,找到法国音乐应有的精致与色彩,打通了任督二脉,德布西彻底蜕变为一位自傲的“法兰西作曲家”。
Pokey的心得:德布西不是张无忌,什么神功练个两下就会,他像是张三丰在参透少林寺与九阳真经后,自成一派。至于萨替,大概就是传授张三丰四招的杨过吧?
四、只要感觉,不要细节
在走出自我风格之前,德布西很聪明地将创作重心放在小型作品,透过钢琴曲来进行风格建立及创新尝试,像是两首《阿拉贝斯克》(Arabesques)、《贝加马斯克》组曲(Suite bergamasque,包括其中脍炙人口的第三首“月光”),然而这些曲子只让德布西像萨替一样被视为沙龙音乐家。一直到1894年12月22日发表了《牧神的午后》前奏曲(Prélude à l'après-midi d'un faune),其重要性一如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般,产生划时代的影响力。德布西也一跃成为国际知名的作曲大师,然而此时,德布西已经三十三岁了。
《牧神的午后》前奏曲是根据法国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的同名诗作改写,描述牧神潘在某个炎热下午里,接连发生许多欲望与梦想,德布西并不试图描绘任何细节,反而酿造一种充满官能性的感觉,他表示“若让音乐过度紧密跟随诗句发展,就好像一匹拖车的马和种马赛跑那样地气喘吁吁。”世人对这种新颖音乐开了耳界,同时也摸不着头绪,如同当时评论所说“我们无法寻到任何真挚的情感与力量”,或云“对听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一百年后的我们,站在历史高度来审视这首前奏曲,很清楚地分辨出它是让西方音乐从浪漫风格一脚跨入现代乐派之关键,不仅指引未来作曲家的创作方向,也带领爱乐者走向聆赏的新境界。
Pokey的心得:1912年,德布西同意尼金斯基以此曲改编为芭蕾舞,由于表演时,牧神拿起爱神的衣巾做出自慰动作,造成谤誉两极之巨大争议,又再次改变了巴黎文化。
五、三段恋情、两颗子弹、一个女儿
尽管其貌不扬,德布西的三段感情倒是谈得轰轰烈烈。1887年他结识了一位来历成谜的女孩子杜庞(Gabrielle Dupont),昵称为“碧眼嘉比”,经常结伴出现在当时文青界最受欢迎的潮店:“黑猫”咖啡馆,风趣幽默的嘉比成为德布西最佳的社交媒介,甚至还帮他打发上门讨钱的债主。十年感情,德布西或有偷吃记录,最后却因嘉比的朋友、一位昵称“莉莉”的裁缝女泰西耶(Rosalie Texier)出场而结束。在短暂的三人行后,1899年德布西娶了莉莉为妻,伤心透顶的嘉比企图引弹自尽未果,数年后,有位钢琴家看到嘉比在里昂剧院做清洁妇。
莉莉同样也深得老公朋友圈的喜爱,然而不到五年,素行不良的德布西又爱上了一位有夫之妇艾玛(Emma Bardac),他坦白跟莉莉诉请离婚,莉莉也端出一把手枪朝胸口射去,幸运未死,但德布西却不闻不问。由于艾玛是位年纪稍长又有子女的有钱妇人,加上此时德布西已是名人,这丑闻立刻登上各报头条,几乎所有朋友都站在莉莉这一边而与他绝交。唯一能帮德布西稍微解套的理由,是艾玛生了一个女儿秋秋(Chou-Chou),德布西对这期待已久的孩子疼爱有加,还写了钢琴组曲《儿童天地》(Children's Corner)送给秋秋当做三岁生日礼物,有女儿作为重心,德布西终于能够乖乖过着家庭生活。
Pokey的心得:德布西犯了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只是他从来不肯认错。德布西除了是好爸爸外,真的不是个好男人、好情人、好老公,年轻人千万不要学啊。